杜鹃花开

　　起拍价八万四千八百元。

　　“八万四千八一次……”

　　“八万五千八”，新疆矿老板抢先吼价。

　　“八万六千八”、“八万八千八”。

　　有人出到十万三千八了。

　　矿老板毫不犹豫地举牌“十万四千八”。

　　场内一片肃静。

　　“十万四千八一次，十万四千八两次，十万四千八三次”。

　　“十万四千八，成交”。

　　于是青山乡卫生院被“十万四千八”一锤定音。

　　一场轰轰烈烈的卫生体制改革就这样在全县次第展开。

　　春天如期而至，嫩绿的新芽齐唰唰地往外吐露，卫生体制改革的春风也吹遍全县。由卫生主管部门组成的改革指导小组相继深入到各自的点去指导、督查工作。其实，在政策的高压下，医院倒是卖出去了，善后工作却一直拖着。县委规定，拍卖医院所得资金全部用于解决下岗职工的赔偿，不够部分由当地政府补充。乡政府哪拿得出钱来补充，连接待费都没有，来人来客全吃挂挂账，挂到年底不结的话，老板干脆就不煮了，政府只好开一张票去户下与老百姓抵农税提留转账。拍卖的现金最后剩下一千多，发给两名老职工各五百，我和小田一人一百，不足部分开票抵。也不按县委五号文件执行，理由是地方政府穷，无力补给。

　　医院被矿老板刘氓买后交给他弟弟刘蒽经营，刘氓去新疆继续打拼。刘蒽好赌成性是出了名的，近半年下来，原定每月给刘氓缴五百元利润，结果二十块都缴不起，到后来甚至把进药的钱都给输光了，两名老职工下岗后并未解甲归田，不但不走，还在各自的屋里继续看病，原因是下岗补足未兑现。

　　卫生体制改革督导组终于到青山乡来了。由于公路塌方，他们一行三人步行近三十多公里，到乡上已是疲惫不堪。刘蒽恰巧到胜利村出诊去了。乡政府也没人在，于是督导组就坐在医院外的石埂上等。我从幸福村做妇幼保健工作回来见到他们时已是下午三点，又渴又饿。我忙去给他们安排午饭。并找来附近农民去通知刘蒽，那人回来说刘医生与几个牌伙计去邻乡打牌去了。那就等他吧，明天当场，或许他会回来!第二天刘蒽回来了，带着疲惫的双眼和输钱的无奈。督导组通过考核，极度不满意，限期三个月整改好。

　　四月八号，我收到菊写给我的信，很简短。

　　涛：

　　我终于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如愿已偿地被四川华西医大录取。该你请我了吧，我决定十号起程，祝你顺利，平安。

　　                                                            菊

　　                                                          四月五日

　　见信如见人，我为她的成功高兴。我默默地为她祝福。

　　夜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推开窗户，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清新沁人心脾。深蓝的天空繁星点点，远山的村庄灯光隐现，蛐蛐重复着那首古老的歌谣，孤独和寂寞让人单纯自然，也让人联想翩翩。

　　第二天凌晨六点我就上路了，去县城交防疫报表，顺便给菊饯行。我给菊带了一些土特产，希望送给她的导师，也许今后在学习上对她要关照一些。医院领导不太同意菊去读研，原因很简单：凡走出去了的再没有人回来。

　　那天恰逢情人节，我在卖花人手中挑了两枝含苞的红玫瑰，带着露滴。我站在她的门口唤醒她时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极度开心。笑得两个小酒窝直旋，如童年般快乐。我贪婪的拥抱着她，为她祝福。她不停的说话，什么都聊，像三四岁的孩子般开心。

　　傍晚，我们一起去吃饭。没有电，老板为我们点亮两支红烛。烛光在微风中轻盈的舞动。我们尽量避开以后的话题，对明天我们都充满希望和信心。但仍有许多变数不可预知。饭后，我们去列宁公园散步。列宁公园是我们秦巴县城内唯一的一个公园。里面古树参天，绿草茵茵，我们就坐在林荫道的草坪上，红军魂石雕上英雄的身影高高耸立在公园的中央。旁边就是“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纪念馆遗址”，广场上闲散的人们在悠扬的歌声中跳舞，我们静听着夜的心跳。

　　我们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每逢周末就来公园看书。还记得第一次在公园看书遇到菊的情形。她坐在一处僻静的角落，专心致志的看书，穿着那件花格子衣服，像清塘的荷花，清纯而不娇艳，朴实而不妩媚。像林间的一阵清风，带着纯情和梦境沁进我的灵魂，从那天起，她便无意中带走了我的心。

　　她终于一步步实现了梦想。我更多的只是作为同学为她高兴，心底里由衷的为她祝福。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就过了两个小时。广场上跳舞的人渐渐散去。我们尽情地享受着夜的宁静。她倚在我的怀中轻声对我说：“你多保重，我会想念你的。”

　　“仿佛最后的诀别，为了你的前程，我宁愿将思念悄悄的隐藏在心中;你是我生命的花朵，无论什么时候绽放，我始终愿意是你身旁的晨露和雾霭，用一生的承诺欣赏你的美丽和善良……”——这是我写给她的最后一篇日记。

　　凌晨，我们拾起第一抹朝霞奔走在各自的路上。

　　夜里，我打开唯一一间属于中国公共卫生性质的房间，点燃暗淡的蜡烛，放响乌龟壳录音机里的磁带，《你总是心太软》、《伤心太平洋》、《涛声依旧》……。心里空空的，仿佛一时间失去了很多。时间偶尔提前去了偶尔却又倒回去了，不知道饿，更不知道困。晚上最是痛苦的煎熬，辗转反侧就是不能入睡，像回放电影般展现这八年来我们的生活剪影，一次次感动和被感动。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就是双方深爱着，却无缘牵手，曾说要陪你到黄昏，看你慢慢变老已成童话，双方都不想这种结局却又偏偏要注定，谁都不能怨，只能怪命运。只有安慰自己幼小脆弱的灵魂：人生中真正相爱的人不一定厮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