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

　　夏的酷热在处暑过后渐渐消退。在山里，早晚还有点凉。张院长昨天夜里被人叫走，说是去胜利村接生去了。

　　下午，他匆匆忙忙赶回医院，在药房取了些急救药品和器械又朝胜利方向去了。他接生的媳妇叫小玉，刚满十八岁，十六岁就嫁人了。腹痛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他昨晚蹲守了一夜。小玉腹疼得死去活来，婆婆硬让小玉跪了一夜，说这样生得快些。见还是莫动静，就用以前给别人接生的土办法，取一碗凉水，用金黄色的草纸，用手比划后点燃，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灰烬搅入“观音水”，叫小玉一口气喝下，再屏气。院长安慰家人说，产程不到，再怎么都不会下来。主人家爬上竹楼去取烟熏猪肘子为院长准备生活了。他从接生包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为小玉做了妇检，发现宫口没开全。他开始为小玉点滴缩宫素。两个小时过去了，小玉的肚子不疼了，她吃力的坐了起来，开始要饭吃了。中午时分，小玉的父亲打了一提苞谷酒回来，腊猪肘炖香菇散溢出满屋的香味。小玉的母亲手脚麻利的摆了一桌菜。院长喝的正酣时，小玉给母亲说，玉儿下身出了大量“烟子”。院长听到后，突然从酒态中醒来，过去一看，小玉的血呈线状往下流，已滴了一大片在地，鲜红一片。看着难受，母亲忙去铲了层厚厚的柴灰掩在上面。看着小玉苍白的面色，张院长的脸色也由红变成青紫，他已意识到这是宫缩乏力导致的大出血，又没有血输，只能压迫着一些纱条，赶紧往区医院送。没有车，只有用竹竿套在蔑制的椅子两侧，椅子上方用竹竿拱起，罩上毯子，椅子里面垫上被褥。立即通知亲戚朋友，邻里乡亲来帮忙，由十二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组成救护运输组，由社长带队，小玉的母亲安排妥当了家务，父亲去支书家借了八百块钱就匆匆的赶在后面。一支浩浩荡荡的救人梯队飞一般的沿着崎岖山路向苦草区中心医院奔去。

　　晚上，送病人的乡亲回来说，娃儿没养起，小玉还在输血，还没度过危险期。一礼拜后，小玉还是坐着那个篾制的滑竿儿回来了。按理说她还得住一段日子才能出院，没有钱了，只好出院回家养息。村里的人纷纷送去仔鸡、鸡蛋、核桃、银耳、黑木耳等有营养的给小玉补身子。

　　星期六，杜娟从县医院出院了，她搭上了一辆拉砖的拖拉机，到中心校给校长消假。见到我，倍感亲切，远远地叫我。我见她脸色红润了些，略略发胖了些。我说：“出院时告诉我，我可来接你”。她将出院携带的东西放在我的房间，然后去学校给校长消假。很快，她就和校长过来了，并要求我去帮她联系饭馆，请校长和我吃饭。乡场上也没有什么好吃的，炒了几个家常菜，我赔校长喝了两盏苞谷酒。他比我酒量大些，我还替杜老师说了许多感谢他的话，杜老师也在旁边默默点头。刘校长说，这样一来他反倒是客人一般，他觉得应代表学校感谢我对杜老师的帮助。那一夜，我着实多吃了几杯，与刘校长聊得很开心。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的，当我醒来时，满屋弥漫着酒发酵的味道。我睁开了眼，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吐。我突然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紧握着我的手，并为我递来开水。我见杜老师站在我的床旁。为我准备了热水，用毛巾为我擦脸和额头，我刹那间感到一股暖流溢满心房。

　　一九九七年秋天。

　　县卫生局通知院长回去召开重要卫生改革工作会议。送信的是区医院办公室小周，叫紧急赶到县上。张院长急匆匆的夹起旧公文包同小周走了。第二天晚上，张院长一赶回医院就叫我们去开职工会。他沉重地宣布了县委五号文件《关于加快全县医疗卫生改革——拍卖部分乡镇卫生院的决定》。我们卫生院被列为首批试点单位。职工们还是像以往开会一样觉得无所谓，有的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会议的重要性。小芳说早就该卖了，像这个样子吃又吃不饱，饿又饿不死，纯属荒废青春。大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卖也罢，不卖也罢。

　　中午，县上的领导在区工委的陪同下，来我们乡开现场发动会。乡党委书记刘书记亲自布置会场。乡党政办公室坐着县、区、乡三级干部，卫生院的四名职工和群众代表。会场内一片肃静。分管卫生的常务副县长在听取了乡党委书记对我乡卫生工作现状简要的汇报后语重心长地说：“医疗卫生改革势在必行，政府因财力匮乏，无力向卫生投入，一年差额补助费不足一千二百元，用来做啥呢，医生自做自吃，请问，拿什么做，又吃什么?所以在考察借鉴了国内先进经验，结合我县实际，县委、政府决定：将部分生存极度困难的乡镇卫生院进行改制，纳入非公有制范围内，由政府和主管部门管理，由有资金有能力有技术的个人和团体经营，为辖区内提供优质医疗卫生服务……”。区工委领导重点强调了卫生改制的重要性并布置了向社会公开拍卖的时间。乡党委刘书记面对上级领导也表了决心：“要坚决改，彻底改，将我乡卫生工作改到领导放心，人民满意……。”

　　第二天，青山乡卫生院面向社会公开拍卖的公告贴在了政府公示栏，时间定在本月十五日。一些识字的村民在公示前一字一句地读，面带疑虑。大多数人对此事没有什么反应，觉得并不关自家的利益痛痒。

　　十五号这天，竞标者纷沓而至。包括新疆包矿的老板，从事养殖的养猪大户，有在邻乡从医的，还有兽防站下岗的。乡长的弟弟也从外边打工回来竞标。本乡及卫生院没有人去竞标。一是没有胆识，再就是没有钱。

　　竞标者昨天晚上就来了，新疆矿老板刘氓财大气粗，志在必得，提前给乡长做了工作，表示愿意从村里的变压器竞标中退出，让乡长的弟弟不参与医院的竞标。乡长同意了。

　　拍卖会正式开始。

　　区工委书记首先发言：“本次拍卖青山乡卫生院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现正式向社会公开拍卖，拍卖后的医院主体将属我县非公有制经济的一部分，但必须按照社会主义卫生路线方针办医。确保功能不变，方向不变，为辖区提供优质医疗卫生服务的宗旨不变，拍卖的目的是把乡卫生院搞活，更好地为老百姓提供优质、便利、廉价的医疗卫生服务……。”

　　接着乡党委书记发言：“这是我乡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一件喜事。为我乡卫生事业的推动和发展做出了一次伟大的转折和华丽转身，为我乡经济的跨越式发展将做出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