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云

　　夜游神不知是怎么走出周德全家的，浑身的骨架像散了一样，软得没了力气。他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走，是返回乡上寻找?还是报警?夜游神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连续抽完五根烟后，决定先回去看看老娘，他担心老娘受不了打击出现闪失。

　　“臭婆娘，敢骗老子，我捉住了你，得让你小死一回。”夜游神在咒骂中恢复了体力，前行的步子迈得急促起来。

　　四

　　夜游神得知何萍进了青狮岭后山的消息是张明贤告诉他的。他从周德全家返回路过张明贤院坝时，张明贤正坐在院坝里等候他。张明贤说，昨晚拉肚子，不停地往茅房跑，凌晨五点左右，他正往茅房去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影子鬼鬼祟祟的朝房屋左侧的岔路口移动，他吓了一跳，走近瞧见是何萍，便问她往哪里去?何萍不搭腔，慌忙顺着青狮岭后山奔去。由于肚子折腾得难受，他追了一段没追上。他想给夜游神打电话，手机又欠费停机了，早上蹲茅房时又与夜游神错过了机会。

　　“狗日的，这回看她能往哪里跑，老子抓到她要打断她的腿。”夜游神顿时来了精神，他很清楚何萍是无法从青狮岭后山逃走的。

　　“莫说气话，赶快去找，青狮岭野兽多，常出来偷食秋粮，何萍如果遇上了黑熊和野猪，有可能把命搭进去，那时你小子可能赔了夫人还要背上一场人命官司。”张明贤的话犹如冰山压碎了夜游神心中的那点自信，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些吃的。”张明贤说着转身到厨房给夜游神装了一袋馒头，半瓶烧老二苞谷酒。

　　“我腿脚不利索，不能陪你去，我帮你守住阎王坡岔道口。”张明贤指着岔道口说。

　　夜游神粗糙的手掌在张明贤肩头拍了拍，涌出了泪水，说了句拜托，转身便走。青狮岭就他和张明贤住在上面，老张的儿女已在外成家立业，婆娘也死了，就他拖着一条残腿守着阎王坡的老屋。

　　阎王坡岔道口呈“Y”字形，是扼守青狮岭的咽喉之地，一条通往青狮岭，被称为生路。另一条通往峰岭迂回、沟壑交错、原始蛮荒、溶洞遍布、野兽出没的青狮岭后山，被称为死路。不熟悉山情的人进去了休想活着回来。红四方面军撤离川陕苏区时，留下一支游击队在云雾山与敌人周旋五年之久，特别是后期敌人将游击队围困在青狮岭后山，进去围剿游击队的敌人如同进入死亡迷宫，没有活着出山的。游击队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因为叛徒出卖最终全部壮烈牺牲。

　　翻过阎王坡，夜游神对准青狮岭后山的方向放了一枪，他这一枪是放给野兽们听的，也是给躲进山里的何萍听的，敲山震虎的味道很浓。阿黑被他这一枪弄得紧张起来，大叫了几声，顺着山道小心搜索着。每走一段路，夜游神就停下来察看路边的草木，寻找何萍踩踏过的蛛丝马迹。他不时将耳朵紧贴在地面细听附近的动静，他能凭声响、气味、粪便、蹄印准确判断出野猪、黑熊、狼等类野生动物，感知青狮岭后山跳动的脉搏。转过刀背梁直下就是山神庙，夜游神未发现何萍留下的踪迹，他沮丧到了极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具有寻找猎物的本领。他站在刀背梁的一块大石上，朝着在云层中穿行的月亮放了一枪，一团乌云遮住了月光，青狮岭暗了下来，除了附近受惊的山鸟扑腾了几下翅膀，青狮岭后山静得夜游神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何萍——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啦!快出来——哟?山里有野兽——会伤害——你的。”夜游神对着大山呼喊，除了山谷的回音，他没有听见何萍的回音。

　　“难道臭婆娘被山里的野兽吃啦?”一种不祥的预感惊得他跌坐在石头上。

　　不可能。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动物袭击人的痕迹，也没有闻到有野猪、黑熊、狼在附近出没留下的气味。张明贤提供的消息难道不准确?夜游神被突然冒出的念头搞懵了头。他抽了一根烟，吃了两个馒头，喝了几口烧酒，又有了点精神，继续往前走。

　　青狮岭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天空的乌云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青狮岭一片漆黑。夜游神打着手电筒来到山神庙。他将两个馒头虔诚地放在山神像前的供桌上，向山神磕了三个头，祈求神灵保佑找到何萍。逢庙必敬是青狮岭猎人传下来的规矩。他的爷爷练过茅山令，是猎人中的掌山师。猎人出发前，他爷爷率众人要对敬奉的“上洞梅山胡大王”和“下洞梅山赵大王”，按东、南、西、北、中五方敬奉各方“武昌兵马”神灵，用巫草求卜，按金、木、水、火、土五方，卜定山向，定山打猎。夜游神敬献完毕，在庙前摘了五根茅草，嘀咕着一串咒语，手指在茅草上画着神秘的咒符，然后在东、南、西、北、中五方各插一根茅草，大声吼道：“各方生灵不得越过五界，犯者神剑在此。”这是他老爹传的绝招，意即保护划定方位内的生灵不得伤害，是否灵验，夜游神自己也说不清。

　　青狮岭后山的夜雨说来就来，而且来得急促，一时还停不住。夜游神提着猎枪越过山神庙前的小河沟，来到天马石下的一个山洞。洞里有他备着的一堆干柴，有时打猎晚了就在洞口点燃柴火，打个盹儿。他在洞口点燃柴火，火光照在他失神的脸上。他希望迷失在青狮岭后山的何萍能看到天马石下的这堆柴火，向他发出求救的讯息。直到深夜柴火熄灭，他也没有听到那声呼喊。他靠在冰冷的岩石，心里自语道：“真他妈的窝囊，青狮岭是老子的天下，老子手中这杆的枪从来都不会放空的，任何野性的动物闻到老子的气味都会逃得远远的。村长见了老子手中的这杆枪也会小心掂量掂量。没想到被女人牵着鼻子满山找。臭婆娘，你把老子害惨了，脸面丢光了，你让老子在村里怎样抬头，上过月才风风光光的结婚，还没品够味儿就与野男人溜了……”夜游神越想越气，嚯地站了起来，头一下子碰在岩石上，他揉了揉头部，愤怒地吼叫着，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开了一枪。枪声吓醒了熟睡的阿黑，对着黑夜惊慌地叫着。

　　“明天找不着臭婆娘，老子只有报警。”夜游神在火堆上添了几根干柴，用一根树枝串着馒头烤起来。

 

　　五

　　何萍从供桌上终于摸着了馒头，她颤抖着塞进嘴里吃起来。冰凉的馒头噎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轻轻拍拍胸膛缓过气息，挨着山神像慢慢嚼着，不敢弄出任何声响，害怕天马石下的那团柴火突然会变成子弹朝她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