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云

　　二

　　夜游神和阿黑翻过青狮岭，穿过黑熊沟，却没有发现猎物的踪迹。真他妈的日怪了，今夜连根鸟毛的影子都没见着。夜游神暗骂着来到天马石对面的一座破败山神庙，庙里有一尊断掉胳膊的石雕山神像，一个青石香炉和一个供桌。山神像的头上搭着数十根红色布条，那是进山挖药或狩猎者敬献的。青狮岭这一带人都敬着山神，认为这里的山水、草木和飞禽走兽都是山神恩赐给山民的礼物。山神头上那根色泽最鲜的布条是夜游神上次进山敬献的。掐指算来，夜游神快一个月没有进山了。他从包里拿出两个苞谷面馍供奉在石桌上，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祈求山神赐给自己想要的礼物。在青狮岭夜游神对谁都不怕，唯独敬畏这尊山神。他第一次见到山神是在一个月夜，他随父亲打猎来到山神庙，只见庙内石像倒在地上。父亲将石像身子扶正，拉着夜游神磕了几个头。夜游神问父亲是不是山里野猪把石像拱倒的?父亲板着脸训道：“不要瞎猜测。对山神不敬会遭报应的。”父亲在神像前的虔诚与在夜游神前的粗暴表情判若两人，夜游神盯着神像不敢吱声。父亲带他第二次进山时，在山神庙附近取石打了一个香炉和供桌放在石像前。此后，父亲时常带着供品和香蜡纸钱在神像前嘀咕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

　　敬过山神，夜游神坐在离山神庙不远的草坪上嚼着苞谷面包馍，并顺手将一块苞谷面馍扔给阿黑吃。他从包里拿出已掉光了漆的军用水壶，拧开壶盖，苞谷酒的醇香弥漫在月色中。他猛灌了一口，望着对面的群山。月光为群山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月雾，草坪对面岩壁上凸出的两个酷似马头的巨石紧紧相依在一起，像热恋中的情人依偎着，又好似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正窃窃私语。岩石下方有一块小石头，犹如一匹可爱的小马驹。那就是青狮岭最为神奇的天马石，其来源于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传说玉帝养的天马中有一匹枣红色的公马深得玉帝喜爱，也成为众多母马追慕的对象。面对众多追随者，枣红马与一匹白色母马相爱了。为摆脱天条的约束，它俩偷偷来到凡间，在青狮岭后山的大草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还生了一匹小马驹。玉帝知情后勃然大怒，命天兵火速捉回受审。无论天兵怎样捉拿，天马宁死也不愿回去，最后在一片电光雷鸣之中化为巨石。据说在月圆之时，天马石的上空会飘出两朵形似奔马的云团，人们说那是天马的灵魂在月光下奔腾，如果谁瞧见了，一定会交上好运。夜游神从来没有瞧见过天马云，他的爷爷和父亲也没瞧见，只是听祖上说过而已。

　　夜空没有一丝云的影子，夜游神意识到今夜天马石的上空是不可能有天马云的奇迹出现，心中不觉隐隐泛起一阵失望的感觉。

　　阿黑竖起耳朵从草地上站起来，它嗅到了猎物的味道，拼命摇着干瘦的尾巴。夜游神收到阿黑发出的信号，他发现一只野兔正在贪吃青草。他悄悄拔掉堵住枪管的棉布，在火枪扳机击发的凹面放上引信火药，举枪、瞄准、击发，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阿黑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扑向挣扎的猎物，未等硝烟散去，阿黑已叼着兔子回到他身边，夜游神拍拍阿黑的头，阿黑喘着粗气，兴奋地围着他蹦蹦跳跳。

　　夜游神掏出手机给何萍打电话，手机却没有信号。他把死兔子装进帆布口袋，又重新在枪管里填充好火药和铁砂子，准备顺沟而上，到亡人坡的柏树林打几只斑鸠。村长说翻遍青狮岭也要打到斑鸠，那是乡长特地交待明天中午必吃的一道菜。亡人坡是一片阴森森的坟地，全是未婚而亡的人，青狮岭的人称未结婚而亡的为短阳寿，煞气特别重，不能葬在向阳的地方，只能埋在人迹罕至的阳光无法照到的大山沟背阴处。亡人坡是青狮岭的禁地，进山打猎挖药的人很少去亡人坡，夜晚更无人敢去，亡人坡自然就成了动物的避风港。只有夜游神敢独自在亡人坡呆上一个夜晚。有人拿500元钱打赌，说他晚上独自在亡人坡的新坟上能找到有标记的一根木片，钱就归他所有，他就连夜到那座新坟找到那根木片，夜游神的名声因此大振。亡人坡对夜游神来说是块福地，每次到那里都会有不少的收获。一般情况下夜游神不到那片林子，只有在别处无法打到猎物的情况下才会去的，他不习惯空手而归。他在亡人坡的一棵柏树下发现了新鲜的斑鸠屎，他举枪朝着柏树扣下板机，枪响过后，林子响起鸟儿扑腾着翅膀的惨叫声，四只中弹的斑鸠从树上掉下来。

　　夜游神走出亡人坡已是天色微明时候，他顺着青狮岭径直来到村长刘绍先的家。刘绍先见到夜游神如同盼到救星，忙把迎接乡长时才用到的笑脸送给了夜游神，特地叫妻子王天琼给夜游神煮了一大碗鸡蛋面条。夜游神吃完面条，刘绍先将300元钱交给他。夜游神抽出一张交给村长说：“我只收200元，这100元是我对村里修路的一点心意。”刘绍先又赶紧掏出为接待准备的香烟给夜游神点上。

　　村里办招待需野味刘绍先就把任务交给夜游神办理，夜游神是全乡唯一经公安机关办了持枪证的，不仅是他单家独户住在青狮岭，那里常有野猪、黑熊出来伤人，更主要的是他是青狮岭的护林防火员。刘绍先交办的事夜游神从没让他失望，他支钱时也不敢怠慢，惧怕夜游神手里那杆枪不小心走火。农村税费没有改革前，夜游神欠了大笔税费提留，农税员和村社干部到他家里收款，夜游神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农税员不悦地说，纳税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欠账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夜游神指着青狮岭说，我爷爷为红军送信就死在青狮岭，就因为找不到证据，国家优惠政策没有享受到，这笔欠账又如何给我算清楚?如果算清楚了我该交的一分钱也不少。农税员知道遇上难缠的，也就没有亲自催夜游神缴，把责任推给了村社干部。村上治不住夜游神，就和他商量，村里办招待时，夜游神帮着弄点野味抵一部分税费。农村税改后，乡干部到村里办事，村长安排夜游神搞点野味，村里无钱支报酬，给他打一张白条，夜游神不动声色的等村长和几名乡干部正在嚼着野味下酒时，举着白条说要到县上告乡村干部打白条大吃大喝，搞得大家脸面丢尽，村长只好苦着脸借钱支了白条上的欠款。夜游神临走时还在村长院子里朝空放了一枪，丢下了一句话：“老子不是你们白吃的一盘下酒菜。”

　　三

　　老娘是被梦境吓醒的，她梦见何萍掉下了天马山悬崖摔得血肉模糊，继而又变成青面獠牙的厉鬼找她索命，她无论躲藏在什么地方，何萍的影子都追得她无处可遁。老娘翻身起床，可是房门却被人在外面用挂锁锁住了，怎么也打不开，老娘顿时如团烂泥顺着门框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老娘清楚是何萍干的，她对何萍的恨意如干柴遇烈火，一下子轰轰烈烈燃烧起来。她哭了一会儿，顺手抹了一把鼻涕扔向地面，接着又在衣服上抹了一把。老娘站起来，贴着门缝朝外骂道：“天杀的烂货，遭男人骑的家伙，你为啥害人哦，我家待你薄了吗?坑了你吗?想当初你就像流浪狗一样没人要。等我出来，我要撕烂你那张臭骚脸，让男人见着你就像瘟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