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个人过日子,孤寂么,艰难么,劳作与生活杂务烦忙么?不,在李心剑的眼里,他起码是觉得单纯、灵活、随意,自己似如溪水中的一条鱼、丛林中的一只鸟。从哪里看出?两个侄子李金昌、李文昌至今仍告诉笔者,当年李心剑那日子如他往常般轻爽,逍遥。是呀,他想上地干什么,就干一阵;他想在百叶箱旁坐一憩,就专注地坐一憩;那在憩房的读书、动笔,仍如往常,灯光明亮。甚至有时他一个人,下坡到金匣潭的渡船边,独自浮游一阵,反正河岸边长大的男娃子,谁都会几把狗爬水。在他的眼里,在他的神色中,哪有什么牵挂,哪有什么烦心事,最明显是哥哥家凡来了三亲六戚,或什么干部下队,哥哥家热闹的饭桌上,自会有李心剑被请上桌入座,有时也难免出现将话题落到李心剑身上。他虽少言,但脸上笑意的和善,神色的无忧无虑,以及他面前的亲情、热闹的氛围,李心剑显然露出一脸的快活。那似孩子般的笑意,更多的不是傻笑,而是以一脸笑意答谢众人的关注。
确实,这个时期,李心剑似乎确确实实对星空少了些观望,似乎去邮局的街头行,也稀少了些,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公社、区办公室的秘书们也有感觉李心剑的天气预报信息资料也越来越少。这些变化,起初只是感觉、慢慢地感觉。单单的一天二天,是感觉不出来的。那感觉是山野季节的变化,那感觉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繁忙之后,突然有些清闲之时,突地感觉出来的。
这感觉,当然首先来自哥嫂、侄子们的眼中,然后是李家河的族氏人众,再是场街上的熟识的眼光。
但李心剑本人似乎还是过去的样子,看就专注地看,这溪水,这小路,这沙溪的房舍,这两岸的山野;望呢,就久久地望,望那远山,望那晴空,望那晚霞,望那星海。有时,他也许是在聆听,久久地、静静地,如醉一般,似听林中的牛铃,似听月下的虫鸣,还是听涧边的泉吟,山边的风啸。
是的,他在眺望,他在聆听,他在遐想,或清晨,或黄昏,或深夜。每天,他交谈的主要伙伴,是山野,是星空,还有就是书桌上的书以及纸、笔。一天又一天,他的感受,最隐秘的思想,在那里沉淀,在那里累积。
而在李心剑的夜色中,在灯光下的伏案阅读中,那本厚重的《辞海》中,那二千二百多个页码里,有多少个古人先师和智者同他对话,传递给他多少世代传颂的诗、词、歌、赋,传递给他多少先哲的教诲,他心灵受到的震撼,顿觉比星空深远,比宇宙浩瀚,这是一个比天文领域更深邃的境地,如此的境界,那些鲜活的先哲,那些滚烫的诗句,那些深刻的哲理,令李心剑振奋。
一个素以冷静、寡言的李心剑,一时间心海有了波浪,心血有了腾跃。他的眼里,他的胸怀,他的血管,不安静起来了。他想抒写,想抒发,想对着青山,想对着碧空,甚至想对着屋前檐下的小花。
据说,灵感是作者创作中一种具有突发性、突变性和独创性的思维活动。它是长期积累而偶然得之的产物,可遇而不可求,甚至转瞬即逝,杳然无踪。那么,李心剑的写作灵感,今天,我们更无从捕捉,也无从诠释。
是不是李心剑在默默承受身边的种种非议与生活压力之时,他坚定地要在另一个领域的创作上“突围”,找到重新拯救自我的独特道路。
已过而立之年的李心剑,何时萌生文学创作冲动,开始有自觉意识的文学创作,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无从考证。
是不是李心剑惯常的好思考,性格内敛,经常沉浸于对星空的探究,常由此引发他对苍穹的畅想,而喜好独处、静思,便钟情于山水。莫不是那沙溪流水的活力和山野大自然的清灵,孕育和涵养了他内心一种心灵皎洁和深深的爱恋!也许这是大自然的厚赐、众亲人的厚爱,激发了他的灵感。他顿觉胸中有许多激情在流淌,有许多情愫要抒发,于是,一篇又一篇精美的文章,在他的笔下,在他的桌上,摞积着。
也许,李心剑在学习上的吸收与消化能力,是一般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加之他的永远不会任由时间和岁月胡乱空转的习惯,他的笔力便不同凡响,他从容下笔,娓娓道来,云蒸霞蔚,纸上妩媚。
这时的李心剑,常在晨昏余霞之时,独自跑到溪岸边走走、看看,朝远空望望,或神色凝重地眺望不远处笼罩着一片雾气中哗哗流淌的沙溪,间或有一星半点的火光,像萤火般闪烁,随即又寂静无影。此情此景,李心剑的胸腔内禁不住涌现无限苍凉。过一阵,他回屋便在桌边写下所思所感。他以为这是枯燥乏味的日子中最好的精神鸡汤,给心灵的抚慰,也许如当年对星空的遥望一样有滋有味。
可这从天文到人文,以至深化到山水、人性的探问,是漫长的时空、遥远的路径么?李心剑仿佛是在不经意间的跨越,实则那或许是极缓慢的。你看,在李心剑的亲人的眼里,在沙溪街头邻人的目光中,这还是那个李心剑么,从外到内,似乎没觉得有啥变化,没觉有啥异样。只是随着时事的变化,农村承包责任制的落实,乡间的农民在自己田地上的活动多了更多的自主,也更多了自由。这小小沙溪镇街头巷尾,不经意间出现了过去少有的工地,或建修新屋,或新建商铺。于是,远近乡野,便出现了远近都感觉到的农民务工潮流。而这时,李心剑便不时随李家河的近邻,入伙在街头某一工地劳累一日二日,仍如上学时当通学生样,上学放学似的上班下班。在人们眼里,不时出现在工地上的少言的李心剑,那些从不同方向投来的目光,直扫李心剑,注目一阵之后,不免心中想到,啊,天气阴晴,或涝旱雨淋之类,随即想到昔日的李心剑这个土专家,仿佛许久没出现在视野里了,又仿佛还在场街巷尾出现,有人便心中涌出一些念想,还是那个被中学高校长“写”出名的土专家,或者较有见识的街邻,心中还会想到,啊,是他,李家河那个被高校长和那些记者写出名的李心剑。既然仍是那个“李神仙”,短暂的眼光之后,又复归平常,李心剑明明在眼前的工地上挥汗呢。思索者,或扫视人便很快收回目光,又忙自己眼下的事,脚步又向前移动着,心思进入了自己当前事务上。
李心剑的哥哥,始终是一个有心人,他总觉得弟弟看似日子如常,可在自己心目中,剑弟一人来往,总觉有些漂泊感。尽管那些责任田,他带着儿子们,始终纳入自己的农事范围,仍觉做哥哥的还是有一份歉疚。于是,他跟父亲商量,请弟弟仍回自家的灶,一家子在一起,心里平衡些。父亲的表态,这次李心剑没有些微执拗,温顺地与哥哥一家合锅了。哥哥早已习惯了李心剑的脾性,当然最亲密莫过于两个侄子。这两个年轻伙伴,实际素来就是李心剑身边的两个朋友。李心剑的书桌边,这两个侄子爱怎么翻,爱怎么问,李心剑如同学,如兄长,如朋友,如玩伴,以直性对直性。哪怕一位省内的郑姓女子,来住过几月后,尽管离开后,又来信要求再来,那央求的信,侄子也可以看,也看过。何况,以前几年邮件中,求婚的信件、照片,侄子好奇地问,翻来覆去地看,李心剑却不厌其烦地回答。青少年问话无顾及,李心剑也实话实说。现在,桌上那些稿件,已不像往年那些天文之类的文字,作为先后读过初中的两个侄子,现在翻读桌上的文稿,一句两句扫过,也读得明白字意,问及什么是散文,什么是中篇小说,李心剑本就说话节省,这就是,各自看吧。已离开学校、已进入农家的小青年,哪有一坐就是半天的习惯,扫过一两行字便转移了话题,或是他的父亲又在给他两弟兄安排农事,乡间的青年本就是这么过渡到一个成熟的农人的。
记得去年冬天,也就是2017年11月8日晚上,我打电话请李心剑的大侄子李文昌回忆他幺爹曾一人过的那段日子的情况。李文昌说:“那两年,他一个人,做他的田地,也没人给他换工,庄稼靠我父亲耕耙和管理。当时乡间贫困的人多,温饱不能解决的多,不少人肥料买不回家。可幺爹的日子,看似没人管,他快乐得很,他一个人,说看书就看书,该忙他不忙,他写字照写,搞他一行,成更傍晚地读、写。”
是的,李心剑仍是快活的,你哪能在他脸上找到悲伤和颓丧?他那一副和颜和轻松,他那双智慧的大眼,是亮澈和新奇,那脚步仍如以往般沉稳,他那朴实憨厚的脸上,分明是一副单纯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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