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宗瑞着急地问,顾南烽现在伤得怎么样?
四水说,幸好我们几个小弟及时把大哥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说已经取出子弹,但因失血过多正在昏迷之中,需要几天休息才能醒来。范爷,您多派几个兄弟,让他们跟我前去为大哥报仇吧。
范宗瑞沉默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你暂时不用管,顾南烽一走,赌场那边肯定会乱,你先去把那边打理好。
话还没落脚,范宗瑞又忙说,日军那边又来催军需补给品了。你现在立即去召集手下的人,去四处收购他们需要的物资。把东西交给他们,我们才好做生意。烟、赌都没了,我们还靠什么吃饭。
天气渐渐转寒,院子里的花草也都随之而变,枯死了的尽管往下掉,融进泥土里,滋润下一个生命;萎谢了的全部换上褐色的外衣,失落于初冬的凛冽中。树叶先是干枯了,皱巴巴的一团,薄而脆,彷佛轻轻一弹就要碎成几块,风一吹,它便轻飘飘地往下坠,失去了和大树连接的纽带。
顾南烽的影子大概很久没在范家落出现了,久得连佟雨嫣都忘了现在是何年何月。范宗瑞在她面前一次也没提过顾南烽的事,她也就不敢多问。然而,一回到闺房内,她就会关上门,跑到床边摸出那本《唐诗宋词》,紧紧攥着它,一连好几个时辰望着它发呆。
就在这里,门口的喜闻突然叫了声大太太,音调很高,佟雨嫣听得格外分明,赶紧把书藏起来。
乔思云笑盈盈地拿着刺绣走进来,说有个地方总弄不好,还得妹妹教教。
佟雨嫣发现那是一块丝巾,上面绣了顾南烽的名字。
乔思云看见她不解的表情,解释说顾先生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伤势不轻啊,为了给他冲冲喜,我跟老爷提议说,要不然把我那个大家闺秀的妹妹和顾先生撮合成一对,反正我那妹妹也见过顾先生,对他个人很是仰慕。老爷也觉得不错,称赞这是一门好亲事,叫我去挑个黄道吉日。但是我想,这样对顾先生还是有点突然,所以我想绣一块丝巾,跟顾先生说是我妹妹特意为他绣的,这样就很容易为他们两个牵线搭桥了。
银针刺破了佟雨嫣的指尖,钻心的疼,乔思云忙叫喜闻来帮忙。佟雨嫣摆摆手,把指尖含在嘴里吮了吮,止住血后又问,顾先生现在还可以成亲么,他不是伤得很重么。
乔思云回答说,顾先生早就醒过来了,只是身子还很虚,正需要有人伺候,但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全是一帮手下,那些男人哪有女人细心。
佟雨嫣沉默了。
看到她不说话,乔思云便又扯到其它事情上去,扯着扯着,突然道,妹妹,其实我这个人是最喜欢成全别人的那种人了。看到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我就急得哗哗地掉泪,恨不得把我所有的家产都拿出来给他们,好让他们私奔的时候有盘缠用。说实话,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还能图什么,不就图嫁个好人家么。什么才算是好人家,对我来说是有银子,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段两情相悦的情分。这种情分太难得了,我这辈子没能享受,只盼着来生还有机会,或是见着了这种事情,能够帮一把的一定帮,不管怎样也不能棒打鸳鸯。只怕是,没人知道我有这份情谊,就没人会来找我帮忙。
乔思远又特意看看佟雨嫣说,妹妹身边若是有这种可怜人,一定告诉我,我会主动去帮忙成全他们。
佟雨嫣点头应承。
乔思云拿着丝巾出门的时候,佟雨嫣的心在猛烈而急速地跳动着,然而,她努力地抑制着。
雪花寂静无声的从天而降,把大地染成了一片雪白。雪花盛开在地面,遮掩了枯草的衰败;雪花绽放在枝头,覆盖了枯树的苍凉;雪花飘落在房顶,湮没了瓦片的冷漠;雪花停留在头顶,洗涤了人世的污垢。雪花纷纷洒洒,任人采撷;雪花携带了诗意的气息,极易造成一种幻觉……
佟雨嫣手里捧了几片雪花,望着远处那个似真似假的影子。那影子正向她这边移动,似乎也在看着她。那影子走到她跟前,像以前一样凝视着她,她腼腆一笑,庆幸这次终于不是幻象。
你的伤好了么,佟雨嫣问。
顾南烽说基本上都好了。
佟雨嫣低下头,磨蹭了半天又说,听说你要和乔小姐成亲了,恭喜你。
顾南烽说没有这回事,他对乔小姐没有感情,不想辜负了她,已经向范爷和大姨太推辞了这番好意。
佟雨嫣十分惊愕,同时又很欢喜,然后变为愧疚。她不禁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顾南烽忽而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条件是不再经管赌场的事务,现在我已经是一个闲人了。
佟雨嫣默默无语,忽而问,你会用留声机么?
不多时,在范家这座老宅子里,倏地飘来了一个精灵,它从一部留声机里降生,沿着特有的轨道四处流动,四处奔跑跳跃。最后,全部活生生地流进佟雨嫣的心坎里。
她侧耳聆听那首《梦中的婚礼》,脸上满是神采活现的光芒,像尝了蜜酒一样面若桃花、醉身其中。音乐把她团团包围,她被俘虏了,但却显得异常兴奋。音乐爬上她乌黑的发髻,爬上她素净的旗袍,爬上她轻轻踮起的脚尖,音乐在她的瞳孔波动,在她的唇角留下一吻,音乐穿过她的身体,直指心脏……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控制不住,又不明白究竟,迫切需要旁人的指引。
你想跳舞么,顾南烽问她。
虽然顾南烽出院了,却很少再来范家,佟雨嫣也就无从知晓他最近在做什么事。除了听音乐的时候,她眼前都会闪出顾南烽的影子,让她不敢和任何人对视。范宗瑞问话的时候,她也总是低着头,怕他看出了她的异样。如果范宗瑞知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她从来不敢。
她在闺房内拨弄着留声机。这种时刻,一个强烈的愿望总会拍打她的心扉,点亮她的双眼,让她激动好一阵子。但理智告诉她那是妄想,于是,亮光瞬间又暗了下去。
一天,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范旭说,明天北桥那边有一个祭孔典礼,老师让我们到时候都去看看,学习学习,回学校以后还得交报告。
范宗瑞说,让洪管家带你去吧。
范旭撇撇嘴,洪管家不好玩,我想让二娘和顾先生陪我去,顾先生那么厉害,还可以保护我们。
乔思云听了努努嘴,然而立即又眉开眼笑了,劝说范宗瑞,既然旭儿那么喜欢他二娘,就让语嫣和他一起去吧,老呆在家里也怪闷的。语嫣,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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