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雨嫣愣了愣,微微点头。
乔思云又继续说,老爷你看,旭儿和语嫣都很想出去,你就答应了他们吧。而且,顾先生要是和他们一起去,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了,老爷你说对不对?
范宗瑞只是吃饭夹菜,弄得全家人再也不敢言语。末了,他才吩咐下去说,明天把顾南烽叫来。
再次见到顾南烽的时候,佟雨嫣发现他在笑,是那种翘起嘴角不太好意思的笑,让她大为惊讶。
二太太,我来接你和大少爷了,顾南烽对她说。
上车的时候,佟雨嫣和范旭坐到了后面,顾南烽在前面开车。车子开出去老远,佟雨嫣向后一望,看见目送他们的乔思云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立在范家门口不动。忽而,一辆神秘兮兮的车开到黑点跟前,黑点和车融为一体。
北桥的孔夫子祭典仪式盛大浓重,一波一波的人流向这边涌来。一些祭孔者还身着古怪的制服,两眼无比虔诚地向孔子的塑像跪拜行礼。还有些人抱了一沓书,四处散发给前来的人们。佟雨嫣也拿到一本,她看了看书名,是儒家的《十三经》。
范旭一直盯着那些奇异服饰的人们,突然抬起头问,顾先生,大家为何对孔夫子顶礼膜拜,我们也要那样做么?
顾南烽冷眼看着那群人,回答说,不会的。他转过头又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蓊蓊郁郁的迎春花舒展在初春清冽的空气中,佟雨嫣走过它旁边的时候,恍见它回眸一笑的姿容,令人心驰神往。
顾南烽把他们带到了一所学校里,这是范旭告诉她的,不然她还猜不出这是个什么地方。她从来没到过学校,小时候从兄长口中略有所闻,嫁人后从范旭身上便开始想象。学校到底是个什么稀罕模样,她到现在终于清楚了。
透过窗户,她看得见一排排干净的桌椅和墙上一大块长长的、方方的黑板,上面还有“自由”、“民主”、“科学”这六个白色的粉笔字,让人心中陡然生出无限向往和憧憬,虽然具体不知道那是什么缘由。佟雨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字,双脚像生了根似的,完完全全定在那儿,直到范旭跑来拉她,才恍惚间抬起小脚。
顾南烽把他们带到一个空房间后说,就是这儿了。
房间比较大,又很洁净,地板十分光亮,四周的墙上都有大镜子。对面的墙角有一台很耀眼的留声机。
这是哪里?一个人也没有,佟雨嫣问。
现在叫“女子师范学校”,但将来一定会去掉“女子”两个字。这里是舞蹈教室,大家都在这里学习跳舞。今天不上课,学校里便没有人,顾南烽回答。
说罢,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舞裙,对她说,穿上它,去跳舞吧。
她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顾南烽就把舞裙塞进她手中了。顾南烽对范旭说了句什么,范旭立即跑开了。她听不见,眼睛也像被什么蒙住了。只看到范旭一蹦一跳跑到留声机旁,打开了开关,神奇的精灵就又偷跑出来了。
《梦中的婚礼》在继续,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舒缓的西洋乐从留声机里徐徐传出,伴随音乐,她在舞池中翩然飞舞。艳丽的长裙飘飘然垂落,裙摆在她的带动下快速的从地板上滑过。她不停地旋转,转动细细的腰肢,双手从高空降下又升起,挥洒自如。天花板上,灯光不断闪耀、变化的光芒罩在她身上。她彷佛在霓虹中独舞,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全都听从她的调遣。她沉浸在自己的舞蹈当中,她的全身似乎都在舞蹈,她浓密的眼睫毛在颤抖,她细白的脖子在摇晃,她敏捷的双脚踩着节拍擦过地板。渐渐的,音乐的节奏在加快,她在自己的舞台上甩动起来了,她旋转的角度越来越大。她窈窕的身体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惫地舞动自己,似乎全然忘了台下的观众……
从祭孔大典回来后,范宗瑞便立马让顾南烽到他书房里去。出来时,顾南烽便又变成那个在黑山帮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哥了。对此,顾南烽无意向佟雨嫣透露内中的缘由。佟雨嫣也不便多问,只是感觉顾南烽的脸色一天天难看了,来范家的次数也一天天减少了,倒是四水,频频进出范宗瑞的书房,甚是惹眼。
又是一年绿草蔓蔓、莺歌燕舞的好时节,佟雨嫣坐在院子里,阳光照在她头上。这是她第一次听顾南烽说话的地方,他在这里告诉她很多事情,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带给她新奇感,带给她一种非同凡响的美好声音。
前几天,她也在这里巧遇了他。他站在老地方,像是故意等着她似的。他看见她来了,便说,语嫣,早上好。
她以为他喝酒喝糊涂了。他却像猜到了似的说,我们也算是朋友吧,叫叫名字总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吧。
她浅浅一笑。
他又说,语嫣啊,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因为他们的思想腐朽,只属于过去的社会,我们活着的人决不能让这种人横行人间,阻挡人民前进的步伐。
他说完,嘿嘿一笑,语嫣,我说得对不对。
佟雨嫣的眼前不时浮现出那张嘿嘿一笑的脸,心中却有股想哭的冲动。就在她还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喜闻慌慌张张地跑到眼前来。
二太太,我有些话要和你说,是关于顾先生的,喜闻匆匆说道。
顾先生出什么事了么?佟雨嫣紧张地问。
喜闻神情显得不太自然,说道,我下面要说的话都是四水告诉我的,请太太不要太过担心。前些日子,上海一家日本人经营的工厂里,由于工资太低,工人们要求涨工资被日本人拒绝,一个叫阿庆的工人就煽动工厂里几千名工人集体罢工,时间将近一个月。日本人害怕了,找到范老爷说,如果范老爷不帮他们处理好工潮问题,就将下令禁止一切烟、赌的运营,平息以后再考虑重新开禁。范老爷就找来顾先生,说要重新重用他,委托他代办这件事,事成之后重重有赏,其实背地里想借此除掉顾先生。顾先生为了报答范老爷的救命之恩,答应了下来。没想到顾先生一走,范老爷就派四水立刻去跟踪顾先生,谨防顾先生有变,又嘱咐手下等顾先生解决好罢工一事就杀掉他。
据说顾先生找到阿庆后,先以金钱贿赂他,要求他立即停止行动,好尽快息事宁人。但阿庆是个有骨气的硬汉子,根本不吃这一套。顾先生又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他还是不从,瞪着顾先生怒骂他是范宗瑞的走狗,日本人的走狗,我们的国家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出卖的。这句话可把顾先生惹火了,顾先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给他脸上来了重重一拳。他长得本来就很瘦小,被打得趴在地上,却还努力用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虽然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但他一点也不怕顾南烽。即使把他打得站不起来了,那也只是身体上的,他的精神是永远也催不垮的,他的心里始终有一种信念,一种对国家和人民幸福生活的信念。这份信念会引领着他走到最后,直至梦想的实现。顾先生被他的话震住了,一言不发,很久以后才说,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答案是只有你们工人同胞才能挑起革命的担子,才能让革命取得成功。既然如此,我便清楚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了,只希望现在还为时不晚。说完便撂下呆若木鸡的阿庆独个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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