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想到他会站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盯着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向她走过来。他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的脸更加绯红可爱了,她欠欠身子,侧过脸不去看他。
他来到她身边,礼貌地问了声,是二太太么?又解释说,很多天以前到府上来的时候见过一面,有些记不清了,希望不要见怪。
他一说话,她倒放松了不少,说这事情她不会在意,又问他是不是来找老爷的。
他说已经找过了,范爷刚刚留他下来吃饭,上次走了,这次当然一定得留下来。范爷有事出去了,他就一个人在院子里转转,恍然间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彩色,很是新奇,就信步走上去,原来是院子里欣欣向荣的美丽花草。
他打住了,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把手中的纸页递给她,问她喜欢读书么?
她怔住了,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类问题,她也从没奢望过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读书”两个字。
他又问她,除了这本,还有其它书么?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和紧张兮兮的表情,叹息一声,就自顾自地讲起他自己的故事来了。
他问她知道辛亥革命么?
见她不语,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清政府还没垮台,中国在帝国主义的侵略占领、恶意分刮、暴力攫取之下丧失尊严、局部沦陷,人民也在封建统治者的剥削压榨之下痛不欲生。为了救国家和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了复兴民族,他激情昂扬的参加了一个爱国学社,也就是一所以“爱国”为旗帜的学校。在学校里,学生们和老师高谈革命,议论当前政治形势。在学校外,学生们热血澎湃地到处演讲,向群众宣传革命的思想,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把帝国主义列强从中国的土地上驱逐出去,不再让没落的清朝政府垂死挣扎。为了扩大影响,学生们还积极创办刊物。但却引起了清政府的警觉,学社被迫解散。但解散并没有熄灭他满腔的爱国热情,他知道,革命势不可挡。果真,辛亥革命来了,他投身其中,并为此而自豪。国家终于有救了,人民终于有救了,他在心中呐喊!革命过后,他便沉静下来,在一所中学里担任语文老师,安安稳稳地过起自己的寻常生活。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辛亥革命的果实被袁世凯窃取了,他企图复辟以重登皇位。于是,他又拿起武器,参加了二次革命。这次运气不太好,他被北洋政府抓到,拘捕起来,幸好范爷相救,他才捡回一条命。
她抬起头。他讲话的时候,她表情变化得很快,一会儿惊异,一会儿惶恐,一会儿欣慰,一会儿感动,一会儿同情,一会儿悲伤,她的表情随着他的故事而转换,她的心也跟着他的故事而起落。他讲的故事,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甚至不能理解,比如为什么要革命,为什么要摧毁清政府,为什么袁世凯复辟是不对的。她不明白,但她却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喜悦。她很奇怪,探问自己为何出现这种状况。她发现,似乎是因为她很喜欢他讲的这些故事,即便半懂不懂的,她也很愉悦。而且,从来没有人会跟她讲这些故事。她不由得对他充满感激,生分的感觉也减少了许多。
良久,她突然脱口而出自己的疑惑,为何他被范爷救出以后不接着做没做完的事情。
他反而问她,没做完的事情是什么。
她哑然,也不知道那事情具体指什么,该如何进行,只是模糊中感到有那么一个轮廓。
他说,他现在的事情仅仅只是为范爷效力,不再需要思考别的什么。
她听了,心有些发凉。
就在两人都在沉默之际,乔思云突然找来了。看见佟雨嫣和顾南烽坐在一处,她先是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立马又和平常一样,扮演起贤妻良母的角色,上前挽住佟雨嫣的胳膊,笑眯眯地对顾南烽说老爷回来了,急着叫你过去吃饭。
佟雨嫣局促不安地任由乔思云挽着,顾南烽却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准备去饭厅。
乔思云头一歪,不小心瞥见了圆桌上的那本《女儿经》,不由嘟起嘴,用嗔怪的语调对佟雨嫣说,妹妹,上次你在老爷书房找那些诗词歌赋看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看书对我们女人来说没什么用处,我们女人只管在家相夫教子就行。姐姐跟你说那么多次,也是为你好,想让你一心做好伺候老爷的事。你看看你,不但不听姐姐的劝告,还又把你从家里带来的这本旧书拿出来看,你这不是成心让别人看见了说姐姐的不是么。说着,她故意瞅瞅顾南烽。
佟雨嫣脸一红,忙不迭地向她赔不是,声称以后再也不会不听姐姐的劝告,任性行事了。
这样一折腾,乔思云才满意的凯旋而归。佟雨嫣像上刑场似的跟在她后面。
自从被乔思云发现自己偷看《女儿经》,佟雨嫣就再也不敢碰那本书了。即便是独处闺房,明知乔思云也在卧榻上休息的时候,她也担心乔思云会突然从她面前冒出来。她把书藏在一个旧箱子里,用衣服盖了一层又一层,生怕自己看到它的一个书角,就会忍不住把它抽出来。其实,她对这本书已经了然无趣了。之所以把它放在眼前,只是由于她想时刻摸一摸那些纸页,掂一掂它的重量。那本书,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最后竟有些麻木,有些反感,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就算这样想过,她还是逐渐平静下来,接受了自己目前的状况,接受了她的命运。她没有往下进一步的思索,而是自觉地承认了自己现实中的活法,作为一个女人的活法。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让她走了神,正在忙活刺绣的细手被针扎出了一滴血,她疼得叫出了声。
丫鬟喜闻慌慌张张赶来,为她护理好伤口。
喜闻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跟在她身边,和她一同长大,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喜闻对着她,就变成了是奴婢对着主子,做牛做马的,绝不敢有任何冒犯之心。忠心耿耿的同时,喜闻话也少了,笑也没了,三言两语,毕恭毕敬。
见伤口止住了,佟雨嫣继续拿起针线。
喜闻不敢阻拦,静静地站在佟雨嫣一侧,眼睛却不时往她穿针引线的手指上瞟。
早些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被幽禁于闺房之中,学习女红。记得刚刚拿起针线的时候,她还不熟悉,经常被针扎得眼泪汪汪。趁娘亲不在的那一小会功夫,她便把刺绣扔在一边,推开窗户,趴在窗子上远望几位兄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你追我赶,不知他们到底要玩出个什么名堂。但他们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让她十分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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