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桌上,何萍把盘子里的炒鸡蛋扒到老娘的碗里说,多吃点,不能累坏身子骨。老娘吃了一口,眼圈便红了,叹了一口气,说,“我的女儿李春燕不死也有你这么大,养女儿好啊,懂得心疼人。”
“咋死的?”何萍问。
“在青狮岭后山摘笋子被黑熊咬死了,死时十岁了。哎!可能是我糟蹋了鱼骨和桃木剑得到的报应。”老娘抹了一把泪。
“鱼骨和桃木剑真的那样灵验?”何萍怔了一下问。
“灵验着呢!我和招弟他爹结婚后,生了几个娃都没养活。我怀上招弟后,他爹怕家里再有什么闪失,邀请练过茅山令的师傅做了辟邪的鱼骨和桃木剑放到我的枕头及床脚下。招弟出生的很顺,上午我还挺着大肚子在坡里忙活,中午就生了。他爹想儿子,取名招弟。我想要个女儿,第二年果然怀上春燕,生的也很顺溜。女儿长到十岁那年,我拾掇柜子时发现鱼骨剑和桃木剑,心想女儿都大了,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当垃圾扔了,也就是那年女儿出事了。从此以后,我又怀了一个男娃,生下来就死了。在招弟十八岁那年,我怕练茅山令的老师傅死了没人会这门活,叫招弟他爹请老师傅重新做了鱼骨和桃木剑,就是我放在你枕头和床脚下的那个。”老娘讲述着。
“我……”何萍欲言又止,不安地望着老娘。
“我怕你们年轻人不信,毁了鱼骨和桃木剑,学着老师傅的样子做了一把鱼骨剑。我没有练过茅山令,做出来的东西是辟不了邪的。你扔掉的那把就是我做的。”老娘的话消除了何萍心中的恐慌。
没有月光的青狮岭黑咕隆咚的,何萍害怕碰着枕头上的鱼骨和床脚的桃木剑,躺在沙发上熟睡了。
十
老娘昨晚交待了,今天全家人去赶场。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她就起床忙活了,她将昨晚弄好的鸡肉和木耳、干山笋、香菇放在铁罐里炖着。老娘抽空用香皂在脸盆里把头发洗了三遍,拿干毛巾擦了擦,黑白相间的卷曲长发披在她的肩上。头发干了,她勾着手将头发盘起,从晾衣杆上扯下一根青丝包帕包缠好,又对着一面圆镜瞧了瞧,转身回厨房去了。
“太阳晒屁股了,还瘫在床上干啥!”老娘敲着歇房屋的门叫,这是她第三遍催夜游神和何萍起床了。隔了一会儿夜游神才磨磨蹭蹭地开门,打着呵欠去了一趟茅房,开始和何萍一起洗脸、吃饭。
老娘忙完厨房的活,换上蓝布新衣。等夜游神和何萍收拾妥当,她便催促他俩先走。待夜游神和何萍拐到屋坎下,老娘钻进歇房屋取出鱼骨和桃木剑包好,揣进怀里出了门。
夜游神和何萍等老娘追上来,才一起往乡上走。老娘很少去乡场,平常的事儿她会叫夜游神办理,需她上街去办的都是家里要紧的事儿,家由她掌管着。夜游神和何萍在素芳饭馆第一次见面她参加了,当时何萍哭哭啼啼诉说不幸的样子惹得她泪花团团转,她当场拍板定下了亲事。夜游神和何萍办喜酒那天,她领着何萍和夜游神去了丈夫李宪修的坟前烧了香,敬了酒,抹了一把泪,告诉了李家的香火还没有断。
在阎王扁坡的岔路口,老娘指着山神庙的方向说,那里有一块天生的像两匹马的石头,叫天马石。据传说,逢上月圆之夜,天马石上空会出现天马一样的云,谁瞧见了会遇上好运。她丈夫带她到天马石看中秋圆月,她瞧见一团云追着月亮走,她紧张地等待云团变成天马云,可是等到天亮,那云团像一块旧棉絮飘在天上,最终消失在风中。
“自从一块天马石在暴雨中被毁掉了半边脸后,青狮岭的风水就衰败了,阳盛阴衰,留不住女人了。”老娘叹口气说。
夜游神和何萍没有搭腔,只有岔口的风卷起一阵松涛声。何萍站在路口面向天马石的方向,她惊奇地发现从青狮岭方向下来的山路在此分岔,一条通往天马山,一条通向云雾乡,好像一个“人”字写在山上。她对照通往两条路口的松树,在脑子里再次对阎王坡岔路口的线路熟悉了一遍。
山路很长,老娘的话也长,边走边说着她二十岁沿着青狮岭的山路嫁给了李宪修,一辈子就在青狮岭的沟沟坎坎过日子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何萍埋头走路,老娘的话如风从耳边滑过。夜游神烦了,朝空放了一枪,惊得何萍腿肚子都软了。
“有能耐活出个人模狗样的,别只放他娘的空枪。”老娘不满夜游神打断她的话头。
三人不再说话,急促的脚步伴着喘息声留在小路上。
“这辈子还没有到相馆照张相。不能像老太爷走了连张照片都没有。今天一定照张相。”老娘在乡上的俏美人相馆前停住步子说。夜游神没反对,何萍黑着脸。老娘端坐在相馆的太师椅上,咧嘴笑着,脸上的皱纹全堆在额头和脸颊,嘴巴里的几颗蛀牙插在萎缩的牙床上。摄影师叫老娘把嘴张小一点,老娘却将嘴巴闭上了,叫她把嘴稍稍张一点,结果她又张大了,反复摆弄几次,老娘的额头浸出汗水,摄影师按下快门,拍了一张自认为不是很成功的作品。
老娘说,今天难得凑齐,照张全家福。摄影师安排夜游神和何萍站在老娘身后,何萍板着脸,瞪着白眼珠子,歪着嘴巴,摄影师没有纠正何萍面部表情,他认为那张脸从娘胎里就定了形的,毫无纠正的意义,没有发现是何萍故意做出来的。何萍不想将自己真实的东西留在青狮岭。
三人从相馆里出来,已是中午时分,老娘径直走进素芳饭馆。夜游神挑了一个雅间,服务员小苏将老娘点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老娘叫小苏留下一壶茶水,关上门,不叫服务就不要进来。何萍迷惑地望着老娘,盯了一眼闷头喝苞谷酒的夜游神,没有动筷子。
“女呀,快吃。”老娘笑着夹了几块鸡肉放进何萍的碗里。
“你到我家满打满算有两个多月了。”老娘喝口鸡汤问何萍。
“嗯。”何萍点点头。
老娘见何萍吃得差不多了,丢给夜游神一个眼神。夜游神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欠条放在桌子上,何萍见了顿时脸色煞白,欠条如同要命的子弹,她拿筷子的手剧烈颤抖着,刚夹上筷子的一块山芋掉进汤碗里,筷子磕在汤碗上的声音愈来愈响,似雨落在房瓦上。
“女呀!多吃点。”老娘笑着劝何萍,拿汤勺向何萍碗里又添了几块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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