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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篾匠

2014年09月25日作者:李祥光 来源:巴中市文联 浏览:39887次

  半夜里,我被胀醒了。原来,尿急,不得不去屋外屙一泡。

  像冲锋陷阵般跑了出去,没管三七二十一,站在院坝坎上开始扫射。还没等我提起裤子时,猛地听到身后一阵乒乒的响声,忙回过头来一望。是堂屋里传出来的,阶沿的木壁窗格上透出两束亮光。是篾匠,他怎么还没睡?还在编篾吗?我带着疑问,蹑手蹑脚地摸近了阶沿,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去,如豆的煤油灯下,篾匠背弓如虾,头朝神龛,屁股歪趴朝向门口,正跪在地上编竹席。只见他有条不紊地拣起像面条一样细小的篾片,那些如面条般的篾片被他一只手拉成弯曲状,另一只手从背后抽一根竹片,往隆起的竹片中间横放进去,并有意识地卡紧,然后又从旁边拿起一块窄而薄的青冈木板子(专业术语叫“嵌板”),也从拣起的竹片中间挤进去,嵌板放好后,把先前撩起的竹片松开,成弯曲的竹片立刻平直了,这时,他用两手握住嵌板的两端,便使劲往紧打,一上一下连打几下,刚才那乒乒的响声就是这嵌板打出来的。

  我没敢去惊动篾匠,悄悄蜇回了床上。想那篾匠为啥要熬夜,他未必就没瞌睡?我一睡睡到天大亮还没想起来,偏偏要上早学,每天总是被爹吼叫着喊起来,尽管不愿意,但怕挨老师训,只得乖乖地服从。我在村校里,把家里来篾匠的事告诉了几个同学,同学们非常好奇,想到家里来看看那个篾匠。我答应他们星期天才许来,不做别的事,专门跟篾匠聊聊,意思是长长见识。

  这一天天气晴好,是深秋里难得的好天气,蓝天上缓缓飘过几朵蘑菇状的白云,白云后面飞来一行行向南迁徙的雁阵,远处有孩童的声音在叫“簸箕圆……”、“乱麻窝……”、“一字雁”、“长竹竿”、“人字形……”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此时,我也站在院坝坎上看那雁阵的天空,有淡淡的尿气扑入鼻孔,没想到我经常在这里“方便”,这些不便言传的遗迹便冲我而来,姑且自作自受了吧。“小虫虫,给我拿个火柴来,我要装锅叶子烟抽。”我一听堂屋里的篾匠在叫我,忙从灶屋去取了火柴来。我把火柴匣儿给他递到手上,篾匠卷了一柞高叶子烟装在磨得亮光光的铜烟锅上,只等火柴来点了。篾匠偏过头来看着我,脸露慈祥的笑容,那神态犹如我七十岁的外爷。烟头上微微发红的火光映在他那古铜色的额上,烟雾随着深不见底的两个鼻洞汩汩冒出,袅袅青烟立即包裹了头顶上又白又稀的头发,以致令我看不清是头发的灰白还是烟的灰白。

  篾匠吸了几口烟,似一下子有了精神,问我:“看的啥?闻的啥?等的啥?看似漫不经心又另有所指。我脸立刻一红,不知所措,竟一时无语作答。篾匠并不介意,只轻轻一笑道:“我也是小虫虫长大的,这个嘛,自然而然啰。”像是喃喃自语,像是不让我听到似的。我一脸的惊讶,这篾匠老头好怪,原来啥都知道,却故意不说破,看来,肚子里的鬼主意还不少,莫非我真能从他那里获到见识。显然,他算准今天有小伙伴来,我将有求于他。不然,他为什么要我给他拿火柴,头天晚上爹特地给他放了一匣新火柴,不信一晚上就擦完了。篾匠衔着烟嘴儿,眯起眼皮似吸非吸,似睡非睡,安闲地紧吸一口慢吸一口,烟头上的红光一闪一闪,要不是大门敞开着,满屋的烟雾在随风飘散,谁知道这屋里还有两个大活人呢!突然,院子拐角处传来一两声狗叫,篾匠睁开眼皮把我一盯,“小客客来了,还不去赶狗狗。”

  来的是狗娃、石头、面包,狗娃跟我同读四年级,石头和面包差我俩一级,读的三年级。他们都与我相隔不远,平时我们相互在这个那个家里玩,大人们也不反对。我在院坝坎上接住了他们,并悄悄告诉他们见了篾匠说话放文明点,得有礼貌,别惹人家不高兴。狗娃说:“操心干啥?我们晓得晓得。”石头和面包听我说篾匠是个怪人,有点怕,满脸的惶恐和疑惑。他们尾随我上了阶沿,又一起坐在了堂屋的门槛上。篾匠满脸堆笑说:“到屋里来吧,这席子上平展,任由你们坐。”我们不敢动,怕影响他操作,篾匠见状又一笑,幽默地说:“你们在门口遮挡了亮,我咋看得清黄篾和青篾呢,编不好席子,小虫儿的大人就要扣我的晌午饭呀。”我们都笑了,听话地走了进去。狗娃几个虽在席子坐着,却不停地拿眼这望那望,可能惊奇的是那一卷卷,一绺绺的竹片篾丝薄如纸,细如线条是怎么劈出来的。狗娃看见地上有把篾刀,忍不住拿过来端详,心想那刀一定特别锋利,只有篾匠的刀才削得出那么细的篾,石头在打量架在木板凳上的匀刀,那是刮竹片大小厚薄用的,当然也是十分锋利,篾匠在一旁招呼说:“虫虫们不要去摸,小心伤手啊。”我们还在惊叹之时,每人的手上就有了一份礼物。狗娃得到了一只狗,石头得到了一匹马,面包得到了一头羊,而我是一只猴子。不知篾匠是像变戏法那么快,还是事先作了预备,这些竹编的小动物惟妙惟肖,只差没在地上跑了。而且,简直是量身定做的那样,狗娃喜动如爱跑的狗,石头表现勇敢,性如奔马,面包性情温和,是家里受宠的小乖乖,而我最顽皮,像猴子般刁钻,常因犯事被爹骂“野猴子变的”。我们各自打量手中的玩具,惊喜的神情溢于言表,无不从心底暗自佩服篾匠的绝活,由开始的畏惧变成了崇拜。

  我们还在把玩,意余未尽。篾匠说:“虫虫们别贪玩,我要考考你们。”他捋了捋嘴角的八字胡,一板一眼道:“人王面前一对瓜,请猜。”嘴快的石头先猜了出来,“金——金字”篾匠点头认可。“一颗珍珠落王家”狗娃说:“我知道,我王刚的‘王’多一点,是‘玉’字对不对?”篾匠面露一笑“对”。然后又说:“二十三天下大雨”,面包猜着了,他说:“雨下大了,田里的水就满了,我伯伯给我说的‘满’字”。篾匠频频点头,说出后一个字的顺口溜“和尚口里吐泥巴”,我们有猜“墙”的,有猜“吉”的,有的干脆就说是“吐”字,其实都没猜对,篾匠抿着掉了一颗门牙的嘴坐在用竹瓤子捆成一团的坐垫上不动声色,似在看几个细娃儿的“笑神”(窘态)。我突然联想到了堂屋,篾匠天天在堂屋里编东编西,我们正好四个人,在他看来,四个虫虫好比是珠玉,有褒奖的含义,意指“金玉满堂”,我脱口而出“堂屋的‘堂’”。篾匠大喜“后生可畏,后来居上,不错,不错!”连声夸了几句,我像得到老师的表扬那样高兴。狗娃几个一齐把目光投在我脸上,好羡慕呢,好像真把篾匠当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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