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时,卓县终于到了。杨晓东在洮水茶楼楼下下了车。他发现,那辆盯梢的车还跟在他后面。
杨晓东的腿伤由于一路不曾活动越发严重,但他还是一瘸一拐地上到二楼,找到了约定的地点。茶楼大厅里设有几个雅座,都用落地磨砂玻璃给隔开了,从走道里往朝雅座里看,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不便叫喊格桑卓玛的名字,就又回到楼下。茶楼靠街的绿化带旁,停靠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车门上的玻璃已摇了下来,呢子大衣正冷冷地盯着他,但一碰到他的目光,又迅速将头扭向另一边,看路边一个正在大声吆喝的菜农。杨晓东在茶楼前溜达了一会儿,心想也许格桑卓玛就在里边等着他,于是再次上到二楼一个雅座一个雅座地查看。在茶厅最里边的雅座里,他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格桑卓玛站起来。她脸色苍白。她微笑道,很难想象我们再次相见,竟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杨晓东坐在格桑卓玛对面,他受伤的腿落在沙发上之后才舒服了许多。格桑卓玛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你来了我高兴不起来。
格桑卓玛不是一个爱唠叨的人。她只说了两句似乎已无话可说了。
直到这时,杨晓东才开始仔细地观察格桑卓玛。几年时间里,她变化不大,脸部的线条依然那么柔和,眼神还是那么幽深,那么美丽。只是那性感的厚嘴唇紧紧地闭着,使她显得矜持而成熟。正是这种矜持,这种成熟,勾起了杨晓东心中暗藏的愤恨,他毅然决定粗暴地结束二人之间的对话。
他说,还记得我从前寄给你的那些信件吗?我想把它们全部收回!
哪些信件?她问道,惊奇抬了抬头。
就是我在里边时写的那些信,我至少寄了三十来封给你。
噢,原来是那些信,她说,我记起来了。突然间,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杨晓东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她能看透他的灵魂。
没错,你的信。她重复道,我一直在读,读了一遍又一遍。谁会相信,你这个人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说“那么多的为什么”时,她把语气咬得很重。
你想把它们要回去?她的语气变得因为惊讶而听起来感觉很奇怪,他的行为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你到底想把那些信件怎么样?她问道,你为什么想把它们收回呢?
他说,收回来,烧了,撕了,要不就扔进垃圾箱,我想怎样就怎样!
是的,烧了,撕了,或者扔掉,都能发泄部分愤恨的情绪。但杨晓东想知道的是他在牢狱中一直追问的那个问题——“为何如此”,想收回信件,与其说是想收回一段绝望的告白,还不如说是想了解一段被人为掩饰的真相。
格桑卓玛摇了摇头,说,我决不会把它们给你的。
他顿时觉得那些信件已被隐匿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了,再也不会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一想到自己的生活有一个片段白纸黑字地留在她的手里,他实在是受不了。他真想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地朝她脸上砸去,把她砸成白痴,让她想不起那些信件她究竟藏在了哪里。
但他没有那样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格桑卓玛突然笑了,虽然那笑持续的时间不超过半秒钟,杨晓东还是把它当成了一点获救的希望。那种笑正是杨晓东当初给她诵读那篇写关于智慧线、生命线、事业线和婚姻线的愚蠢的短文时所听到的笑。
他也禁不住笑了,笑得真实而温暖。
七、单纯的女孩
和格桑卓玛的分手,是在她临毕业之际。分手,极大地打击了杨晓东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使他感到无限痛苦。
他觉得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利于他。
他的工作也因此而干得稀里糊涂。作为一名在羚城中等职业学校小有名气的教师,他从此已经不能在课堂上意气风发口若悬河了。老校长对他工作上的过失已经无法容忍,常在各种大会上不点名地进行批评教育,使得他成为堕落和失败的代名词。
他觉得他的命运之绳被不知名姓的神牵在手中。就好像一个小说家无法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自主的修改一样,他已经无法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自主的计划与安排。
杨晓东一直是以一种极其纯真的天性的方式喜欢格桑卓玛的。对他来说,如果说自己之所以爱上格桑卓玛,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占有。这才是至关重要的。想想吧,她的肉体一直是被她那闪光的心灵、谦逊的举止和得体的服饰完全掩盖着,从来没有向他显露过哪怕是最小的缝隙,让他从中可以窥见她那光滑的胴体。但他还是依靠爱情得到了那无与伦比的肉体。
记得在与格桑卓玛同居期间,有一次,他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来拜访他。见到格桑卓玛,朋友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有一天,饮酒后的朋友对他说:“你怎么和那么单纯的女孩不清不白呢?”
朋友用了“单纯的女孩”一词来形容格桑卓玛,这在杨晓东的意料之外。他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她的魅力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显然,朋友也并没有意识到爱情的最大奥秘:爱他(她)是因为对方有着不可言说的魅力。因此,拥有一个单纯的女孩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而是一场幸福的开始。
是啊,一个曾为未曾谋面的诗人的死而哭泣的女孩,即使她对他一会儿小鸟依人般的热恋,一会儿却冷若冰霜,但他始终像呵护金丝雀一样呵护着她,担心她受到伤害。
那么,为什么她要决然离开自己,并不惜编造谎言将自己置于铁窗牢狱呢?
八、闯入者
杨晓东真实而温暖的笑使让桑卓玛有点感动。看来,这个心中充满着怨恨和愤怒的男人依然爱着自己。这么想着,眼神慢慢地变得温柔,心里涌起一团暖流。
杨晓东觉察到了格桑卓玛的变化,他为自己的妥协感到羞愧。那些信件到底在哪里?当年她为什么要那样?这些问题在为弄清之前,作为前来讨个说法的他,不知不觉中却被对方的一笑把满腔愤怒给化掉了。
他正想收敛笑容板起面孔,雅座的门帘被一只手掀开了,一个一头黑色卷发的男人探头进来扫了一眼。来人看到格桑卓玛,似乎有些意外,道歉说,哦,对不起,走错了!随即转身离开了。
格桑卓玛问杨晓东,你认识这个人吗?他好像认识我,但我却不认识他。
主办:巴中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版权所有:巴中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地址:巴中市江北大道档案馆5楼 联系电话:0827-5281707 稿件投递邮箱:495009739@qq.com 蜀ICP备1400741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