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 发

　　很久没有理过十块钱的发了。

　　那天早晨我着急理发，钻进了街边的一个小店。外屋没人，“理发!”我把头探进里屋，看见女老板正端着一个大铝碗在昏暗中往嘴里刨饭，“外面坐一下。”我于是在一张竹沙发坐下来，打量起四周。其实只消瞟一眼就能看完店里的所有，两张椅子对应两块镜子，外加一个工具柜，仅此而已。加上光秃秃的墙，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嘛，挂两张海报都会好很多吧，我心里暗暗替老板着急。

　　“咳，噗!”女老板从黑黢黢的里屋一走出来，就是一口痰啐到地上。姑且认为是跟我打招呼吧，我听话地站起来，等待她下命令。她用手拍了拍边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来。好吧，看来理发前先冲一下头这道程序是没有了。她给我系上围布，我也准备好了我的固定台词：整体剪短，特别是后面的头发和耳发，前面适当留长一点。

　　“呜……”老板启动了电推子，按住了我的头，开始下手，却丝毫没有要问我怎么剪的意思。我实在是憋得慌，再加上不放心，主动把台词说了一遍，她从鼻孔发出嗯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真听到了还是随便回应一声。

　　电推子从我后颈划过，经过的地方皮肤有点酥麻，我一下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理发，冰凉的手推子挨着皮肉，发出嚓嚓的声音，也让头皮直发麻。时常还会被迟钝的手推子扯住头发，痛得表情狰狞。小时候头发长得特别快，一个月就长得快看不见耳朵。大人见了会说，咦，成了人熊了!然后带到村里的理发匠家里铲个小平头。从我家走几里的田埂，下一个松林坡，就是理发匠的家，他在三合院的院坝里搭个长板凳，剪刀都不用，一个手推子三下五除二就给我剃了个村里小孩的统一发型。不洗也不吹，用海绵扫一下就完事，身上全是碎头发渣，一路挠着回家。

　　也许是早饭吃得太辣，女老板不停地耸着鼻涕，时不时还有味道浓郁的热气呼在我后颈上，我不禁同情起对面镜子里坐着的那家伙来。庆幸的是女老板只是自顾自地理发，耸鼻涕，哼歌，完全没有要跟我交流的意图，这让我感觉自在。我很不喜欢和理发师聊天，要么就是无聊的废话，要么就是互相查户口式的盘问，更可怕的是没有话题后长时间沉默的尴尬。

　　我自诩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但每次进一些中高档的理发店，富丽堂皇的装修，耀眼的灯光和四周明晃晃的各种镜子，总让我有些心虚，一方面我试图表现出我什么都懂，一方面却得小心提防不要着了理发店的道。尽管如此，我还是着了不少道。

　　最早是高中的时候，为了表现大方请表哥去一家“上档次”的理发店，结果因为不懂干洗和湿洗的区别，选了最贵的干洗，导致结账的时候只能把表哥抵押在理发店，然后跑回家拿钱来赎人。又譬如洗头的时候，店员会问用哪种洗发水，最初年少无知的我还接着问有哪些，这就已经是掉坑里了，后来我一律回答，最便宜的，谢谢。

　　还有，最应提防的是理发师跟你聊天套近乎，因为接下来他就会以朋友的身份痛心疾首列举你头发的各种缺陷，并提出各种挽救方法。你看，你这头发偏油性，可以试下我们店里特效去油洗发水，效果很好。你看，你发际线太高了，前面头发很薄，可以试下我们的生发洗发水，效果很不错的。你看，你头发发质很软，很贴，要不要电一下，立起来会帅很多，电一次可以管半年呢。如果是一个心里不够强大的人，立马就要上钩。

　　所以我总结，不管理发师问什么，最好都以“哦”“嗯”来回答，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甚至还有高人支招，一进理发店，要立刻跟理发师摊牌，“不烫头发，不染头发，不做营养，不办会员卡，不买饰发品，只剪短，从现在开始咱俩谁先说话谁王八蛋，开始剪吧!”

　　不过现在我倒没这个必要，女老板已经换着哼了好几支歌了，完全没打算理我。过了一会儿，她收起平剪，拿起海绵在我颈子上横着扫了两下，解开围布，也不说话，径直就往里屋走。我知道，这是要冲水了，便跟着进去。刚躺下，水还没热透，就浇在我的头发上。然后给我打上洗发水，随便抓了两下，又冲水，整个过程简单迅速。

　　某次在一个理发店洗头，洗头的小妹光是洗发水就打了三遍，捏啊揉啊弄了十几分钟，又是洗头又是头颈按摩。后来她的手突然从我领口伸进去，滑到了我的背上，我心里一惊，难道进错店了!后来才知道，这家理发店只是把头颈按摩的区域往下延伸了一块而已。最后一结账，五十块钱，心疼，还不好意思跟人家理论。

　　洗头完毕，重新坐回镜子前，吹干头发。在大多数理发店，这时理发师还有一个“精修”的过程。此时，理发师仿佛化身为罗丹这样的雕刻大师，手持雕刻刀，而面前坐着的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或许就是思想者，他身子向后倾，或是退后一步，整体观察打量。呐，这里不太满意，便上前削一刀。喏，那儿也欠缺一点，再补一刀。最终他满意了，顾客才最终解放。但是遗憾的是，败笔往往也出现在这个阶段，要么是左右不对称，要么就是哪儿多一块或少了一块。顾客站起身，看着镜子里的新发型，笑着说不错不错，心里却骂了脏话，剪的什么玩意儿!

　　但是这位女老板是不会做这种无用功的，“十块钱!”还没把我头发吹干，她就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因为旁边已经等了一位了。走出小店，我掏出手机，用屏幕仔细照了照我的新发型，除了剪短了之外，一点美感都没有。我有点生气了，什么理发店，又小又破，老板也不热情，手艺也这么差。我回头望了望，这个理发店掩映在几家建材店中间，很不起眼，我赶紧记下了具体位置，以便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