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印象

　　朝三亚湾东海岸看，在凤凰岛与大东海的海湾之间，伸入海内的马鞍岭以苍碧的身姿，与直线距离仅隔二三公里的鹿岭相伴，其间一片约五六平方公里的滩地，左邻小东海湾，右靠与三亚湾紧邻的小西海湾，这片椰林密布、屋舍鳞次栉比的村落，便是南海边的鹿回头黎族渔村。

　　去过三亚的游人，大多熟知村后依山而卧的鹿回头公园，因为那岭梁上，顶着碧空的巨大石鹿雕塑，诉说着许多年前，一位黎家青年猎手，在这山梁上追捕一只梅花鹿的故事：当猎手举起弓正要放箭之时，那只奔逃的梅花鹿面临悬崖，急转过头，直视猎手。在年轻猎人的眼中，那鹿变成一位娇美的姑娘，甜润的目光，直朝猎手投来，青年犹豫了，迅急放下拉弓的右手……久远的鹿回头传说，就这样凝固在鹿岭之上。以后，鹿回头湾、鹿回头村、鹿回头广场、鹿回头公园等名称便陆续挂在人们的口头上。这山梁上高耸的雕塑，十分醒目地吸引来来往往游人，诱得游客怎么也得上鹿回头公园观瞻这只凌空云端、转头回眸、憨态可掬的花鹿，留下一张纪念照。

　　了解这鹿岭之下的黎族渔村，是我在村子里做“候鸟”栖居之后的事。由于这渔村的地盘上，现在已依山傍海，坐落有六七家五星级酒店。其中的鹿回头国宾馆，始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是国家领导人疗养的住所，至今村里有许多年岁大些的村民，还讲起自己在青少年时候，见过刘少奇等中央领导的情景。起初，散居在村子里600多户、2000余人口的黎家村民，也因此逐年移居，改变过去的分散居住。目前，住居更相对集中，虽房舍前后左右彼此相邻，看似散乱，但一户一居，自成一体，屋前房后椰树木瓜，菠萝芒果之类的热带果木，仍如早年的散居一样撑着苍穹，茂密、葱茏，家家保留着房屋底层作日常生活场所，自有水井、家农具及鸡、狗绕脚，二楼才是居室之类，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和锅盖般的卫星电视天线接收器，在阳光照射下，光彩熠熠，标示着黎家渔村的现代气息。但黎族村民们惯常的生活习俗依然保留着：妇女们习惯于在常年的日光下，头戴锅盖样的竹笠。我最早见到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十分流行的一张南海女民兵照，就戴这样的竹笠。男女村民日常中，喜咀嚼青皮的槟榔果，嘴角流着血汁样的口液，听说整个东南亚不少的土著居民，都有这一健身、健齿的习惯。他们以前不分男女都喜欢在闲暇时，坐在场院椰林下，捧着膝上的二三尺长、酒杯口粗细的竹烟斗，竹节中的烟水随着口里的吸气咕咕鸣响着，烟斗腰部的烟丝在吸气中，火星燃灭闪烁，口角、鼻孔烟雾便四散开来，现在还不时能见到有老人在使用这种竹筒烟头;他们中许多人鉴于老祖宗出海必祈平安的祖传，所以至今还保留着过年、过节或他们习惯的特殊日子，烧香拜佛祈保佑的习惯;跟其他少数民族一样，黎人同样能歌善舞，他们的民族服装，色彩与花纹大多以红、黑两色为主，似与我见过的凉山彝胞服饰崇尚红、黑色有近似之处;他们的婚、丧之类红、白喜事办得激情洋溢，程序古朴，热烈而隆重，让人想起远古的黎家先祖对人生不凡的领悟。

　　我的房东底楼院场上，热带果木及花草，还有长势繁茂的盆景，体现了黎家人热爱生活的本性。三四株盆口粗的椰树，勾画出一块空地的浓荫，便是一家人的茶座、饭桌和茶余饭后的憩息场地。小方桌上，电茶壶的电源线插座，伸手可及，这使他常年习惯的早茶、晚茶及全家三顿用餐十分便当，超过一家人口数的多个座凳，可随时接待上门的客人就座品茶。这浓荫下的茶座，赛过我们四川城镇公园内茶座氛围，三五条狗在树旁的院场边或卧或立，或东张西望，闲散游逛，鸡们些在椰林地下寻觅虫子。茶桌旁的吊床上，房东年迈的母亲，惬意地半坐卧姿势，栗色的脸庞上刻满椰树皮般的皱纹，这无疑是海上风浪的印记。老人每天较多时间，在堂屋香火缭绕的观音像前，久久沉思，这阵异常平静、和善地看着儿孙们饮茶、闲聊。我常被邀请加入早茶的座位，那只能容二三百毫升清水的电茶壶，那用于泡茶的是我们四川人惯常使用的盖碗茶类似的茶碗，那仅有小孩拳头大小的茶杯，透露出黎人生活的精致和闲适。主人用特制的金属镊子熟练地夹起小杯，为我用刚沸的开水，一番冲洗，接着端起盖碗，斟满茶水，这是南方人习惯饮用的铁观音之类红茶，然后再礼节地用镊子将茶杯夹放在我的面前。这样的主人，这样的气氛，你只好领情地如饮酒般端起茶杯，品上一口，那小杯内的茶水或许仅剩一半，主人又及时用镊子夹过茶杯，斟茶后，仍放回我面前。整个放茶具的桌面上，是双层不锈钢的茶盘，顶层是筛眼状的隔板，因此茶桌面上不会有流淌的茶水，你只有饮下茶水的清爽，加之你脸庞上映满阳光下椰叶的碎影，心底油然涌出一丝身在南国的爽意。

　　据房东说，这渔村曾经是海军驻防的前沿，马鞍岭上至今还有海军的哨所岗楼。我去海边钓鱼，专门去那岗楼看过，岗楼下面还与山岭中的军用地道相通，只不过现在已被遗弃。一位村民指给我看，在海军岗楼不远处，还有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的碉堡，我好奇地走近那碉堡旁，虽废弃七十多年，还依稀可见其坚固程度。村里一位年过八十的老人告诉我，当年日本人进村驻扎，村里的一切事务都得听日本人管理，当时村民要为日本人修路、搞运输，村里学校还要教学日语……

　　因为这个黎族村属三亚市的城中村，村里剩下不多的土地，包括村民们现在的居住占地，都已列入城市开发范围。在小西海边，去年建成的国际帆船港，占海域、陆地近八百亩，刚建成就迎来国际环球帆船赛，达到国际水平的帆船港，去年12月迎来了环球帆船赛，帆船环球航行9个月，该港作为亚洲唯一经停港，迎接了全球帆船赛的六个赛队，那气氛确实让三亚在世界风光了一回，为海南这座国际旅游岛增色不少。正在建设的北京阜外心血管保健医院等多项建筑，中信集团的一至六期半山半岛豪华商品房，此处还有已建成的几个高尔夫球场，早已由一个在村边挂牌的高尔夫球协会统揽，全年不断有赛事举行。现在村民们已知道，为他们正在修建的黎族风情一条街，实际上是全村居民房拆迁的落住处。我们这些“候鸟”和村民们，常常指着眼下的村民房舍，屈指盘算着他们的搬迁日子。

　　村民们自然已没有了山场、林地，以及他们世世代代耕种过的3600亩良田粮地，近海也早已不能撒网捕鱼，整个村落已成为热气腾腾的开发工地，早有来自全国各地近万人的施建队伍，到处是绿色活动板房，分散在他们过去的林地、山场及耕地上，不少村民也只有加入其中，要么就在村农贸市场上获一席之地，做起经商的营生。此外，也有村民或出租房屋给“候鸟”们，或用小船利用夜间出海捕捞，然后在海滩边挂牌、开设简易的大排档渔家乐，自捕自厨自售海鲜。更有少量精明者，间或晴日里招揽些年轻游客，在近海边潜游、垂钓、戏水，同时出售些烧烤海味，都是些离土的小生意。其间，村里定期会给村民发放低保款、土地出让和分红款，“城市化”已经使他们成为了三亚市民。

　　黎明之时，村落仍有往日的鸡鸣狗吠。这个背靠城市的村庄，迎着海天相接处的朝霞，披上耀眼的衣衫，不一阵，东海红日才在三亚湾露脸，又是新的一天。也许，村民的搬迁之时，就是我们这些房客在村子里栖居的结束之日。“候鸟”们全是为三亚的气候而来，村民们希望长久如此居住下去，我们何尝不希望在黎村里一年又一年地租住下去呢!“候鸟”们还没正式离开租住房，就已开始怀念着在黎民家租住的那些日子，更有那海滩日出日落的远望，那退潮时赶海的欢悦，那椰荫下眺望大海的心境。眼下，“候鸟”们叹息着，村民们也在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