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放假,我去锁教室门时,发现这学期才来插班就读的一个叫张舒的学生没有走,趴在课桌上睡觉。
这是一所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九义校,地处正在开发的县经济开发区内。在统筹城乡的实践中,政府为了就地就近解决进城务工农民和周边农村学生上学难的问题,修建了这所学校。学校建成不到一年,设施在这个中等县城算比较好的,但就读的学生并不多。为了便于管理,学校要求学生不论远近,一律住校食宿。但张舒来报名时,不但没有父母陪同,而且一再坚持不住校,说有房子住。我问他房子在哪里,他不说。又问他是不是交不起每期八百元的住宿费,他低着头不吭声。我没再坚持,只想等开学忙过后去家访一次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张舒,其他同学都走了,你咋不回家呢?”
“我,我,李老师,我、我……”张舒被惊醒了,见是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为啥不回家呢?”我一改平时和蔼的模样,再次表情严厉地问他。
“李老师,我好困,想睡会儿。”
“难道你昨晚没回家睡觉吗?说,去哪儿了?是不是去网吧打游戏了?”联想到他下午上课无精打采的样子,我疑心顿起,口气更加严厉起来。
“不是,李老师,我昨晚回去了的,我向你保证。”张舒看我生气的样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保证倒不必,但你必须给我说实话。”
“我,我,李老师,我回去晚上没地方睡觉。”张舒眼睛盯着地下,小声说。
“什么?报名时,你不是说要回家,有地方住吗?”
“是爸爸不要我住校的,他说能省几百元住宿费也好。”
“那你回去晚上在哪里睡觉?”
“和爸爸妈妈睡在一起,他们晚上……我只好装睡,其实一晚上都没睡着。”张舒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说:“走,我送你回去,到你家去看看。”
张舒有些不情愿,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出了校门就是开发区新平整出来的大道。开发区已经拆迁完,一边进行土地平整,一边已有建筑队开始施工。金黄色的土地上,车来人往,很多吊塔伫立在料峭的风中,汽车奔跑和水泥搅拌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在空旷的原野上回响。难得的好天气,快五点了,冬日暖阳的余辉还在土地上流转,在山峰间依恋。脚下新鲜泥土中露出很多小草,鹅黄色,嫩嫩的,绿绿的,我感觉,春天已经来到这座城市。
走完大道,穿过几条小路,翻过一道山梁,就到了开发区的边界。几座没有在拆迁范围的农房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些农村常见的土墙瓦房,可能长期没有培护,显得有些破旧。一棵背篼粗的黄桷树生长在房屋中间相邻空地上,盘根虬节,枝繁叶茂。张舒说到了。听到说话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屋里很快走出来。
“爸,李老师来了。”张舒的爸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将还沾有水泥浆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想和我握手又不好意思缩了回去。
我问张舒的爸爸:“你就在开发区打工吧,这民房是你们租的吧,看张舒的住址,你们好像是高山乡的,离县城可有近百公里哦。”
“是,这里搞开发,房子大多拆了,剩下的不多,来打工的人又多,俏哦,贵得很,一套一年要六千多,我们只租了一间。”张舒的爸爸说。
“那还不如到城里去租,虽然远些,但条件好得多嘛。”说完这话我自觉不妥,现在城里的房子更贵,三室一厅的套房要一万五左右。
说话间,已进到张舒家租的偏房。屋里有些昏暗。从床上慢慢蹭着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陈旧的羽绒服,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乱蓬蓬的。张舒介绍说,这是她妈妈。
我惊异地看见,张舒的妈妈竟然缺了一只手和一只脚,一只袖管里和一只裤管里空荡荡的。
见我盯着她,张舒的妈妈有点不好意思:“是上前年在老家时遭电打锯了的。手术就花了十多万元。在农村种地挣不到现钱,他爸只好出来打工。我本来不想来,是个拖累,可他爸放心不下我们娘儿俩,只好都跟来了。老师,张舒这孩子是不是在学校犯什么错误了?”
“妈,别说了。李老师,您坐。”张舒打断他妈妈的话招呼我。
我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特意在床上坐下来,仔细一打量,这哪里是什么床啊,在砖头上面铺着木板、稻草、席子,一床陈旧的棉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一坐吱咯吱咯地响。
“怎么连床都没有?”
“租的时候就是间空屋,零时搭了下,暂时将就点,反正也不一定能住多久。”张舒的爸爸回答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心一下子堵得慌。我看着那窄窄的床,对张舒的妈妈说:“你们三人晚上都挤在这床上睡吗?孩子都上初一了,应该懂事了,你们这样方便吗?”
张舒的妈妈脸红了,低着头说:“唉,有啥办法呢?我叫孩子他爸再给孩子单独搭个床,可他一天到晚在工地上忙,今天算回来得早的。”
“再忙也不能这样啊。你们知道吗?张舒今天放学不回家,一个人在教室睡觉,他说昨晚你们......他一直在装睡。”
张舒的妈妈急了,瞪了张舒的爸爸一眼,有些羞怒地说:“我说孩子没睡沉你偏不信,都怪你。”说话时,手蒙在脸上,身体有些抖。
我望着张舒的妈妈那不停抖动的身子,那空空的袖管和裤管,又看看了斑驳陆离的墙壁,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润湿。我突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我没有再说什么,看看天色已晚,便准备告辞回去。临走,我对张舒的妈妈说:“明天是周六,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第二天上午,我如约来到张舒家里。同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可能是因为周末休息,张舒家里竟有十多个农民工聚在一起,他们四个人一组,坐在院坝里打着农村常见的扑克娱乐“甩2”。
阳光很好,院坝里的气氛也很热烈。黄桷树也似乎受到感染,青翠的叶片在阳光下和微风中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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